从科幻到现实：AI 复活故人的伦理困境

本文围绕清明节人们对逝者的思念展开，探讨了随着 AI 技术发展，逝者以 AI 形式「复活」的可能性、实现步骤、现实案例以及其中涉及的科技伦理问题。

清明佳节，承载着人们对先人的无尽思念。在过去的悠悠岁月里，每到这个时节，人们总会前往墓地，怀着虔诚之心扫墓、烧纸、磕头，摆上精心准备的供品，而后静静地对着墓碑倾诉衷肠。他们期望借助这庄重的节日仪式感，让那份深沉的思念跨越阴阳两界，传递到逝者的身边。

而如今，随着 AI 技术如浪潮般迅猛发展，一个新奇而引人深思的问题悄然浮现：能否利用先进的 AI 技术，让逝者以一种全新的形式「复活」？让生者在赛博世界中，不仅能再次听到故人那熟悉的声音，还能真切地见到他们的面容，仿佛他们从未离开过我们的生活。

从电商平台上只需 9.9 元就能让故人照片开口说话的新奇服务，到运用 VR、AR 技术实现的赛博重逢，再到结合逝者生前语音与聊天记录打造的「追思 GPT」，甚至发展至科幻剧集、游戏中所设想的「重生化作仿生人」的奇妙想象，科技已然为这条独特的路径铺就了基石。然而，当我们沿着这条道路前行时，一个关键的问题摆在了我们面前：在运用科技介入生死的过程中，我们究竟该如何把握生和死之间那微妙的界限呢？我们是在借助 AI 来缓解内心的悲伤，还是陷入了无法学会告别的困境，妄图在生死之间做无谓的拉扯？这究竟是一种能给予我们安慰的方式，还是一场虚幻的梦境呢？

01 AI「复活」故人分几步

用科技复活人类，一直是科幻电影乃至整个影视界热衷探讨的「超级母题」。早在 2013 年，科幻惊悚剧《黑镜》第二季的《马上回家》就用一整集的篇幅，详细展现了 AI 复活逝者的技术路线。故事中，玛莎的男友阿什不幸离世后，她购买了一项特殊服务。该服务能够对阿什生前在社交媒体上的动态、短信、邮件以及视频等海量数据进行深入分析，进而生成一个 AI 版的阿什。这个 AI 阿什不仅能精准模仿阿什说话的语气、日常习惯，甚至连他惯用的表情符号都能惟妙惟肖地展现出来。

起初，阿什仅仅以聊天机器人的形式存在。但玛莎沉浸在这种仿佛阿什还活生生地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情感中，一步步选择升级服务。从最初的文本交流，到能够听到阿什的语音，再到看到一比一复刻的仿生人阿什，阿什通过先进的技术实现了「复活」。十二年前，《黑镜》所描绘的这一场景还仅仅是科幻剧集里的想象，然而当我们在当下重新审视时，却发现它已经越来越接近现实。

阿什复活的第一步是自然语言处理。在如今这个数字化的时代，只要将逝者生前的聊天记录、日记、社交媒体等数据进行全面收录，再运用机器学习的方法对这些数据进行深入分析，同时结合亲友们对逝者性格的细致描述（微调模型），就可以创建出一个能够模拟逝者语言风格的 AI 聊天机器人。实际上，在这个充满潜力的赛道上，已经有众多公司纷纷入场。

像大公司 Character.AI，主打个性化 AI 角色定制服务。尽管官方并未明确表示提供「逝者复生」的功能，但敏锐的用户们已经开始利用它来训练已故亲人的 AI 分身。而小公司 Project December，其口号就是「模拟逝者」。用户只需输入故人生前的详细资料、独特口癖、鲜明个性等信息，AI 便会根据这些丰富的数据生成一个模仿逝者语气、表达方式的聊天机器人，10 美元就能进行 100 条对话。此外，微软也曾在 2020 年申请过一项 AI 专利，该专利描述了一种基于某人聊天记录、语音、社交媒体内容等多维度数据，创建聊天机器人的先进技术。专利中还特别提到，这种技术既可以用于纪念已故之人，也能为用户提供一种与特定人物（比如古人）「对话」的新奇体验。

在实现了文字聊天之后，下一步便是玛莎加钱开通的语音互动。要实现这一点，需要收集逝者生前的语音样本，比如微信语音、电话录音、视频音频等。然后通过深度学习模型对这些语音样本的声学特征进行深入分析，就能训练出一个有着逝者独特口音、口癖、语速、语气的语音样本。再将这个语音样本与此前的文字模型相结合，逝者就仿佛能够「开口说话」了。这其实就是当下流行的语音合成（TTS）技术，从剪映的配音功能到此前各种名人语音 Bot，甚至许多以假乱真的诈骗电话，都依赖于这项技术。同样，这条赛道也已经实现了商业化。

诞生于 2023 年，口号是「你的故事和声音将永存」的 HereAfter AI 另辟蹊径。它不走传统的「重生流」路线，而是让用户先录下自己的声音和丰富的人生故事，比如童年的美好回忆、精彩的人生经历、珍贵的家族历史等。HereAfter AI 会对这些录音进行精心整理，并生成一个 AI 互动版本，用户可以将其作为独特的数字遗产留给后人。它更像是一个「生前存档」，而非单纯的赛博复生。

有了文本和声音之后，接下来就是视觉形象的塑造了。这也是当下最为热门的 AI 应用之一：AI 生成视频。如今，可灵、即梦、海螺、Sora、Runway 等各类 AI 视频生成应用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。用户只需要拍下一张家里的老照片，这些应用不仅能将照片生成为动态视频，还能赋予人物生动的表情和神态。再进一步，扩散模型（Diffusion Models）技术可以通过少量图像数据重建高精度人脸，神经辐射场（NeRF）技术可以用少量的照片推算出完整的 3D 形态。用户利用这些 3D 数据就能在计算机里为逝者精确建模，生成式对抗网络（GANs）还能模拟人的表情、动作，再融入上一步的语音合成技术。至此，一个栩栩如生的数字分身便诞生了。

这些看似高深莫测的技术，随着 AI 的广泛普及，只要将各类 AI 应用巧妙地串联起来，任何人都能够为家人生成一个充满温情的数字分身。在现实生活中，也已经有大量难以承受失亲之痛的人，他们借助 AI 技术重建了逝者的音容相貌。可以说，在当下，AI 复活已经不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技术难题，而是引发了一场关于伦理道德的深刻讨论。

02 现实案例与科技伦理

电影《流浪地球 2》中，图恒宇对已故女儿丫丫怀着深深的执念，这驱使他走上了一条极端的 AI 复生之路。他将女儿的记忆、声音、行为模式等关键数据完整地记录下来，试图在计算机里复现丫丫的意识，让丫丫以数字生命的形式继续「活」在计算机里。然而，随着时间的推移，图恒宇的执念逐渐演变成了极端的偏执，他差点做出可能会威胁人类未来的危险选择。

《黑镜》那一集的结局同样并不美好。玛莎在与 AI 阿什的相处过程中，逐渐意识到，这个 AI 阿什并没有超出数据和算法范围的真实情感。他不会像真正的阿什那样反抗，不会发脾气，所说的甜言蜜语也像是套用公式一般生硬。最终，玛莎无奈地把 AI 阿什锁进了阁楼。影视剧中所呈现的数字复活场景，往往都是基于生者无法接受逝者的离去，执拗地追寻去重现他们的身影。然而，技术带来的这种幻觉，最终却让生者陷入了一种更加孤独的虚幻感中。

然而，在现实生活中的案例里，却往往蕴含着更多的温情。早在 2020 年，当 AI 引领的聊天机器人尚未兴起时，韩国一档名为《遇见你》的综艺，就别出心裁地用 AI 结合 VR 的形式，让一位母亲和已故的女儿实现了一次令人动容的「重逢」。哪怕 VR 里的小女孩看起来像一个游戏建模，但母亲见到「她」的那一瞬间，泪水夺眶而出，她忍不住用 VR 手套去轻轻触碰女儿的脸。她们一起在一个美丽的虚拟公园里，为小女孩度过了 10 岁的「生日」。最后，母亲把女儿哄睡后，摘下了 VR 头显，脸上露出了释怀的微笑。该视频在 YouTube 上获得了 3687 万次的观看量，评论区里满是对这份深厚亲情的感动，或是对已故亲人的深切怀念。

就像这位母亲在节目后发表的博文里所写的：「虽然短暂，但见到了笑着叫我的娜妍，那是非常幸福的时光。就像做了一直想做的梦一样。此前的梦境里，她总是像在责怪我，为什么她要离开。」通过这次特殊的重逢，她终于放下了对女儿离世的无尽自责。著名音乐人包小柏也花费了两年的时间，精心构建了已故女儿的数字分身。其中最大的难点就是声纹重建，他花了近半年的时间才成功重建了女儿的中文声纹，这也成为了他博士阶段的重要课题：如何在短、少、残缺性的数据里重建声音。但包小柏并不想让事情更进一步，他在采访里表示：「使用 AI 技术不可能让人死而复生，所以说「重现」「还原」更为恰当。机器就是机器，我们从客观理性的条件上不能让它失控。」他所设想的场景里，是让女儿再给妻子唱一次生日歌，帮助朋友在结婚的时候，重建已逝岳父的声音进行主婚，给新娘一个惊喜。

在商汤科技 2024 年的年会上，已故创始人汤晓鸥也以数字人的形式，给员工们带来了一场精彩的九分钟脱口秀表演。单看视频，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个已经逝去的人。而汤晓鸥也在用这种独特的方式，持续激励着商汤科技的员工们。一家主营 AI「复活」亲人业务的公司的创始人曾表示：「前来咨询的客户里，对数字永生这项服务接受度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高，更多的需求集中在让亲人说一段祝福的话。」由此可见，在现实案例里，和已故亲友短暂的重逢、偶尔的对话、特殊场合的寄语，才是目前 AI「复活」的主要需求。

我们对死者最大的哀思，往往源于「再也不见」的无奈。如果 AI 能够填补这个空白，哪怕只是起到聊以慰藉的作用，依旧能给予生者一丝心理上的安慰，让那些未能说出口的话得以「传达」，让生者不再沉浸在自责的痛苦中。就像一年 365 天会专门划出一天让人纪念逝者一样，AI「复生」或许也是如此。它并非为了让逝者永远停留在这个世界上，而是在某个特殊的节点，以另一种形式，或见证，或参与，或填补了生者们那份「再也不见」的遗憾。毕竟斯人已逝，生者如斯。无论是在墓前轻声低语，还是在数字世界里短暂复现逝者的身影，亦或是在《模拟人生》游戏里创建一个逝者的角色，技术只是改变了我们悼念的方式，它不会改变生死的本质，但却有可能给予生者更积极的情绪抚慰。

然而，AI 是如今最接近让人灵魂「复活」的技术。比起传统的悼念方式，它提供了一种近乎「永不结束」的哀悼体验，这也让生者有沉溺在赛博幻觉中的危险。同时，也有人会利用已逝的公众人物博取「复活」流量，这种行为不仅伤害了粉丝的感情，还误导了大众，对逝者人格的侵权和操控，亦会对其家人造成二次伤害。因此，对 AI 复活的伦理讨论也不会停止，正如生者不会放下对逝者的哀思。这是一场技术理性和人类终极情感的极致拉扯，没有人能给出一个完美的答案。

本文从清明节人们对逝者的思念引入，介绍了 AI 复活故人的技术步骤，通过影视和现实案例探讨了其带来的不同影响，指出 AI 复活既能给予生者安慰，又存在伦理风险，引发了技术理性与人类情感的思考，且目前尚无最佳解决答案。